妙机其微。

【曹荀】飞光


大臣跪倒一片,劝曹操进大王之位。他抚剑而立,既不接受,也不反驳。

献帝坐在中央,听董昭念请奏表。表书极言曹操进爵国公、九锡备物,实属应当。奏毕,众人再大拜,齐齐儿俯首趴着。

荀彧站的笔直。

曹操剑履上殿,手握刀,自己也成一把兵器,悬在荀彧头上。刀锋太晃,荀彧眼前的朝堂深殿褪开颜色,成了模糊的昏黄。

令人亲切的景象。

那时,他和曹操找个村庄歇脚,借住人家,门前被槐树叶子笼罩的灯火,也呈一片波澜的融融橙色。

他们骑马赶过的这户人家,主人是个老人,儿子外出揽活儿,留下媳妇孙子守家。

雨大,他们趁好住下。

此时世道乱,也只是袁术袁绍俩兄弟争着天下,旁路诸侯连带曹操,从其一当小弟,消得大把闲散时光。

他们留了两三天,挨着帮户主忙,做些劳力活儿。晚上,就挤在一张床上。床面是土胚子,铺着褥子睡,还是硌的慌。

曹操兵甲戎马这些年早习惯了。荀彧背他而卧,不时翻个身,动作既轻又小心。却是睡不习惯这床。

第一夜同床,曹操心跳不止,眼睛闭住也是假装。他听荀彧反覆难眠,起身去抱晾在院里的衣裳。荀彧睡不下去,到底是垫的太薄。他用衣服把自己这面床铺好,觉得舒服多了,就招呼荀彧来躺。

荀彧自是眼皮昏沉,在他坚持的目光下,扯过被子,挪过来躺好。曹操心里的情感绵延起伏,让他呼吸间身体颤动。荀彧手指摸索过来,放到他裸露皮肤上,润玉一般触感,曹操身体绷紧,不知荀彧要做什么。

“夜里凉,你靠过来些,”荀彧声音在黑暗里传来,“被子薄。”

终究没说出口……

这辈子不薄,与你长长久久可好?

曹操在朝堂,努力回忆,有关自己,有关火红阳光压低的树影,投在荀彧身上。

他拉着荀彧,去帮主人摘柿子。

柿树嘉实,叶荫繁茂。

曹操拿来刚采的柿子,自己咬一口,又递给荀彧尝。荀彧接过,张口咬下去,牙齿刺破柿子表皮,溅出汁液。满口酸甜。

“怎么样,新鲜的,好吃吗?”

荀彧点头,唇齿间满载自然的味道。以往都是向果贩买,那些未熟透的果实,全是用饴糖浸渍,入口齁甜,俗到极致。

“你们可要仔细品,”老农讲,“这水果之中,独柿子个性奇特,有人说它味儿倔,就算熟透了,也泛着不情不愿的涩劲儿、或说是韧性——”

他们听了,再嗜食柿子,鼓舌相迎,真依稀咂出少年惆怅、青涩味道。

老农一语成谶。

曹操目光纵横而下——所谓生、所谓涩,夏末秋初,骄阳残曝,孤绝顽强——他的视线停在荀彧身上。

彼时露宿野外,曹操捉了野兔,懒懒的往回走。

四面都是山,人如在井底。天上泛着流云,碧森森的树林,凝出一股渗人心脾的凉意。

曹操走着走着,暮色压下来,他觉得自己马上就会被无聊和孤独粉碎掉。

他看见前路——黑暗,空无一人,草木繁盛。

山上窜起一簇火光。

雾笼起,他在烟火映射下看到荀彧模糊的身影,一个人,慢慢挪动,像荒野幕布上的一粒棋子。

与他互相陪伴。

就在他们要走的当天,村里来信说,老人家的儿子被山匪拦住截了。荀彧向老人把前后问个仔细,得知这伙贼人位置,有心去救。夜里却听闻老头和儿媳商议绑了他俩,拿人质去换。战祸连年人心不古,愤恼中他们连夜赶马而走,来到这处荒郊野外的地方。

他快到了。

不远处时,曹操突然听见绝影打着不安的鼻响,一块硬石飞落而下,砸在地面上。

他顺势望去。

是狼!

呲着一口利牙,微吐舌头,正冲荀彧低低咆哮。那绿色如冥火的眼睛,死死盯着马匹栓的地方。

它饿了,要吃肉。

荀彧扔去的石头惹恼了它。狼已有攻击之势,曹操惊觉荀彧危险,即刻抽剑入手——狼最怕武器。

它嗅到剑锋上的危险,登时转过腰身,直瞪着曹操。曹操撑着胆,稳住呼吸,目光射入狼眼。

一人一狼对峙,空气险要凝住。

荀彧随手捡根木棍,退到曹操一旁。片刻对视后,狼见失了优势,甩甩头,径直跳入灌木从中,不见了。

曹操又佯攻,砍几刀杂草,看无反应,才松一口气,道,“没事了,”他望向荀彧,“真是好险,是我想的不周全,不该留你一人在这地方。”

“要不是你来的及时,这狼如何要得手,”他凑近曹操,“不过,别只当我一介书生毫无用处,看,火生起来了。”

荀彧的眼睛在火光下狡黠闪烁,曹操恍然大悟,接着大笑,“知道了,烤肉我来做!”

再看向朝堂高站的曹操,曾经多年亲切,原来分割如陌,才是一瞬间的事。

一瞬间!

几十年铸就的信任付诸东流!几十年的情真意切成了虚幻!到底彼时是真,还是如今是假?颠倒重来,还会物是人非吗?

曹操忆起赤壁大败。

血的颜色燃起,凉风刺在他心里。

他班师回朝,荀彧没有任何问询,哪怕一句好或不好。

他低吼。

为什么会这样?真觉得他曹操无所不能铁铜一般,毫无情感么?

“这是你说的。你说天下之大,不需要陪伴。你还总说,自己万事皆好。”

“是啊,问这话的人满足于此,多余的话当然不会再问。”

“那你,真的这样么?”

“我也想知道,所以一直希望有个人能问下去,问我孤不孤单、是否真如表面一样好,问我需不需要一个肩膀。”

“有这样的人么?”

“有过。”

如今死了。

他喝了许多酒,直接拿起坛子,往嗓子里灌,火辣辣而又清凉,盼着缓解须臾心痛。

他彻底淹没在麻木里。

没人敢来劝他。

他醉了,醉的头晕眼花,冲着空气说话,“文若,你尽管骂我吧,现在、以后,说什么都行,”他眼底的脆弱一览无余,“你从来对我严格,少有夸奖的话,可我曹孟德就是这样被你扶持一路走来,你的话都好……”

眼泪逼上来,他泣不成声。

“……我想你了。”

空气寂然。

耳畔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。

“孟德,我就在这里啊。”

他猛然惊醒,浮生若梦,荀彧对坐于他。

“你可算醒了,真是睡了好久。”

曹操分辨不来自己身在何方,看着眼前的人,声音小心又带苦涩,“文若?”

“是我,”荀彧微笑看他。

四面景物,温柔如画。

“肉烤的熟透了,吃吧。”
















(全文完)

*
“飞光飞光,劝尔一杯酒。吾不识青天高,黄地厚。唯见月寒日暖,来煎人寿。”

*
这文我卡了一周,简直卡到怀疑人生。我到底为什么,不好好去写顺叙、倒叙,非挑个插叙折磨自个儿啊【吐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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